Nonpolar Bear

      年轻人叫Friedrich。
      显然Eduardo对他的印象不错。签完合同后，Eduardo邀请他共进晚餐。
      “投资者必须了解他投资的公司的CEO。我相信，投资者和CEO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这顿晚餐，就当做我们进一步了解的第一步，可以吗？”
      Friedrich笑着点头答应。
      他们面对面坐在一个格调高雅的欧式餐厅角落。服务员帮他们点好餐离去后，剩下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虽说他们已经是合作人关系，但实际上见面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Eduardo原本是想让这个年轻人先开口，由着他聊聊他感兴趣的话题，好缓和一下气氛，谁知他却像个哑巴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完全没了方才在那间还弥漫着油漆味的办公室里的口才与激情。大概还是紧张吧。活了这么些年，Eduardo太熟悉这种满怀惊艳世界的才能却不擅长社交的年轻人，故也不见怪。
      “来过这儿吗？这家餐厅的食材都是从欧洲直接空运过来的，味道也很正宗，所以我就想着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我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平时也就吃吃快餐什么的。而且我是二代移民，没回过德国，从小就在纽约长大。”
      “是吗？那和我还挺像的。我也算是二代移民吧，有时候真的挺想念巴西的海滩的。这么一晃都四十多年了。”除了笑起来时眼角才会露出的皱纹和两鬓些许的白发，Eduardo看上去根本不像是Friedrich父亲那般的年纪。
      “你看上去挺年轻的。”Friedrich实话实说，“很健康。”
      被称赞的一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水，看不出来是笑了还是没有。放下水杯后，Eduardo又换了一个话题，直接问到了Friedrich的心坎上：“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投资你的公司？明明比你现在发展得好的公司比比皆是，我也才见了你几次，就爽快地把钱给了你，你觉得挺不可思议的？”Friedrich对Eduardo如此迅速地作出投资决定的理由感到无比好奇是必然的，但在晚餐开始就抛出这个问题一方面显得他自己对一手创立的才三个月不到的公司很心虚，一方面也有点不信任Eduardo的意思，于是Eduardo本着照顾年轻人兼坦诚相待的想法便主动提了出来。
      年轻人一直在折弄纸巾的手指顿了一下，迟疑地问：“你看出来了？”
      “其实，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Eduardo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接下来的解释更是让Friedrich感到有些晕晕乎乎：“只是因为你的公司让我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东西。或者说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别紧张，我并不是说你借鉴或是抄袭什么的。生命力，或者是它的潜能……？我说不上来，总之那种感觉告诉我，我必须给你投资。资金不过是你的公司在硅谷这片残酷的土地上破茧成蝶的最后一个障碍罢了。而第一次见到你之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更强烈了。我曾遇见过一位像你一样，可以说是天才的人。你可以改变世界，Friedrich。”
      这一连串平静却饱含深意的话语让Friedrich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和，和我一样可以说是天才的人？他，改变世界了吗？”
      Eduardo点点头。
      “那他的公司，也是你投资的？所谓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
      Eduardo在他说完前就点了点头。
      “那你们一定是朋友吧？可以告诉我是谁吗？”似乎是因为谈到了工作相关，Friedrich的眼睛仿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Eduardo的目光却暗了下去。他抿着嘴抱歉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否定年轻人的哪个问题，又或都是。Eduardo看出来Friedrich激动的火苗瞬间熄了下去。大概是因为想要结交那位与自己相似的“天才”的愿望无望了吧。他试着安慰这位踌躇满志的硅谷新人：“Friedrich，我并不是针对你，或是要刻意地瞒着你什么。如今我该专注于的只有你和你的公司，不是吗？过去的事现在提了也没什么意义了。”
      “为什么没意义？我觉得很有意义！”Friedrich一时间忘了他和Eduardo还是长辈与晚辈，投资方和被投资方的关系，语气变得强势起来，甚至有些Eduardo意料外的咄咄逼人。
      看来他真的挺想见到那个人的。Eduardo的心头又涌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继续绕弯子不会让他死心的，只会徒增隔阂，这是Eduardo最不愿意发生的情况，于是他只好说了实话：“我说的没有意义是指……他已经去世了。”已经过去大半年了，Eduardo没料想到自己再次说出这个事实时声音还是会颤抖。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一次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看着Friedrich愣住的样子，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心跳。对方向他说了句“抱歉”，他摆摆手，示意不必。还好在尴尬还在空气中未散去时服务员端着他们的菜实时地赶到，话题便又被Eduardo转移到了美食上去。

      硅谷的天才很多，改变了世界的天才也很多。Friedrich不了解他从天而降的投资人Eduardo几十年前与合作伙伴的旧事，但几个月前离世的“天才”他应该也还是知道的。等Friedrich回去敲敲键盘，自己和Mark的事情他应该就会清楚了吧。互联网的信息虚实参杂，添油加醋占八九成，客观如实的报道寥寥无几。Eduardo不打算也不指望Friedrich那么了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就连当事人都说不明白的事，外人又能以什么立场插足呢？Eduardo只希望这位有Mark年轻时候影子的青年能不再提及那天晚餐的小插曲，安心地发展他现在还和麻雀差不多大小的公司。

      Eduardo和Friedrich平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起来，会议结束后也常常一起去吃饭，两人之间也就迅速熟络了起来，视那二十岁的年龄差毫不存在。
      有次在咖啡厅，Friedrich又提到了他们第一次吃饭时聊过的话题：“你们这些搞投资的，看中哪些公司，不看重哪些公司，都是靠感觉的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永远别指望整天与代码打交道的人在与人交往上心思会有多么活络。Friedrich一点儿没把Eduardo上次回避的态度记到心里去。
      Eduardo暗暗叹了一口气，嘴里的咖啡也瞬间苦涩异常。他撕开一袋砂糖，全洒进了棕色的液体里，边用勺子搅拌着边思考怎么稳妥地回答这个问题。对方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两袋砂糖撒下去了他还没想好答案，只能先开口，故意慢慢地说：“当然……当然不是。别人我不太清楚，应该很少凭感觉吧。”
      “你呢？”
      “我……偶尔吧。”
      “这么说，我不是你第一个例外？”
      Eduardo有时候真希望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别这么聪明。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猛灌了一大口咖啡，咽下去时才发觉甜得过分，一下子咳了起来。Friedrich连忙起身帮他拍背，还把服务生在他们刚坐下时就送来的水递了过去。见Eduardo的咳嗽逐渐停止他才开口问：“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糖放的有些多了。”
      “你以后别吃太甜的东西了。对身体不好。”
      “还轮不到一个天天吃垃圾食品的小屁孩还教训我。”Eduardo被他一副俨然营养学老专家的语气逗乐了，便也假模假样地端出长辈的模样教训了他一句。
      Friedrich瘪瘪嘴，欲言又止。
      虽然嘴上对Friedrich的忠告表示不屑，但自知人到中年要控制饮食的Eduardo直到离开也没有继续喝那杯甜掉牙的咖啡。Eduardo走出咖啡厅的门后，Friedrich把他对面那半杯还飘着些热气的拿到自己面前，小小尝了一口，咂了咂嘴，又把它推回原位。

      比红牛还他妈的甜。Eduardo能喝下去才怪。

（其实是看了电影幻体之后的奇怪产物，借用了一下里面人死后把其思维转移到别的肉体上的设定……